未了的情缘

千邱

明天是恩师张墨轩的追悼仪式，姑妈央求雅茹带自己也去参加葬礼送他最后一程。雅茹心中有太多疑惑，记忆中，恩师在世时好像和姑妈没有任何交情，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为什么老师走后姑妈要去参加他的追悼会呢？雅茹带着不解和疑惑领着姑妈去了。
　　扶着姑妈缓缓走到沉睡在菊花丛中的恩师身边时，明显感觉到姑妈颤抖的身体，只见她嘴唇微微触动，一行泪水从眼角滚落下来。神情中带着些许的凄凉。
　　雅茹心想，也许是姑妈年事已高，触景生情，估然落泪。雅茹用手轻轻拍拍姑妈瘦弱的肩膀给以安慰。
　　从小，雅茹父母因车祸双双身亡，姑侄相依为命的多少个艰难岁月中雅茹从没看到姑妈流过一滴泪水。
　　回到住所，姑妈一个人钻到卧室里没有出来。雅茹走进去，姑妈手捧照片喃喃自语，看到雅茹进来，抬起头时眼神中带着悲哀。雅茹看到照片中一对相爱的人儿幸福地依偎在一起，正是年轻时的恩师张墨轩和姑妈靳如雪。一个沉封半个世纪的爱情故事被姑妈讲了出来。
　　“初遇墨轩是在咱老家的小山村里，我在村小学任语文老师。墨轩是下乡知青，和一帮知青们也住在村小学里。因为年纪相当和共同的追求目标，他们总有讨论不完的话题。那时的墨轩总是那么的阳光帅气，谈吐投足间却不失知识分子的儒雅和刚毅。”
　　姑妈诉说往事的神情告诉雅茹，他们亦爱过，并且爱的是那样深，那样真。
　　“那时的我因为父母早早离世，兄嫂又在外地工作，内心有着太多的孤独和悲伤。每当看到他们谈笑风生，激情高昂的情景，不觉心生悲凉，总是感觉融入不到他们快乐的圈子中去，于是轻轻长叹一口气，悄悄地走出来，看着夜晚姣洁的月光，心中是那么的无助和迷茫。
　　不知何时，墨轩发现了我和同龄人的不同和反常，在那个微风清凉的夜晚，我们谈了好多好多，人生，理想。墨轩还鼓励我，人，不能永远活在痛苦的记忆中，一定要在逆境中学会坚强！”
　　雅茹为姑妈倒了一杯水，姑妈接过水杯放在桌子上。
　　“在后来的每个晚上，墨轩都会带着一把笛子手里拿一本书出来，在他悠扬的笛声中我会忘记失去双亲的悲伤，书是墨轩在知青那儿借的，他说在他很忙的时候，顾不上陪我的时刻，我可以看书充实内心世界和打发无聊时光。”
　　姑妈端起水杯呡了一口，眼神中带着温柔的陶醉。
　　“初冬的第一场雪连续下了几天，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给人一种宁静和祥和。墨轩一曲《落雪听禅》让我如痴如醉，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那六角精灵就像开在空谷幽涧的栀子花，自开自落，仿佛有一种不染纤尘的绝美，我也不由的跟着墨轩的旋律翩翩起舞，忘却了尘世的喧嚣和悲伤。
　　墨轩看着我舞动的身体，激动地一把抱起我在原地转了几圈，语无论次地喃喃自语“如雪，你终于走出来了，你终于走出来了！”抬起头时，看到他英俊的脸上挂满泪水。
　　恋爱的感觉是那么美妙，幸福又来的如此突然，让人没来得及享受美好的过程，一切却像故乡傍晚飘起的炊烟般烟消云散了，留给自已的却是无尽的思念和离殇……”
　　姑妈猛的喝了一口水，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故事的情节沉重起来。
　　“在一个秋后的下午，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好像身在闺中的怨妇诉说着人生的无奈和苍凉。天空灰蒙蒙一片，使人的心情格外不爽。就在那个下午，墨轩收到了家里的书信。母亲在信中提到她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儿子能够成婚生子，信封中还带有一张女孩的照片。
　　墨轩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那女孩是她的表妹。父母早早去世，从小在墨轩家长大，墨轩父母视她如己出。那女孩对墨轩也爱慕有加，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件事一直被拖了下来，墨轩以为下乡几年表妹早已出嫁，却不曾想她还在等他……
　　墨轩在大队主任那儿请好假，决定带我回上海老家给父母一个交代，正当我们准备动身时，墨轩收到了家里的第二封信，只有六个字:“母亲病危，速归。”墨轩抱着我哭成了泪人，让我等着他，等着他回来！”
　　姑妈说到伤心处，眼中含着泪水，幽幽地对雅茹说:“也许，我和墨轩前世过于相爱，今生才会有太多的阻碍，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向来情深，奈何缘浅，无论我们如何努力，却始终逃不脱被命运捉弄的轮回。在以后的多少年中我反而看开了，心中倒没有了太多纠结。
　　我为墨轩收拾好行礼，打发他上车的时刻，我的心里明白，墨轩这一去，也许成了我们今生今世永远的别离。墨轩是个孝顺的儿子，我不想让他的母亲带着遗憾离开！”
　　“其实，从那一刻起您就已经做好了离开我恩师的准备？”雅茹心里泪泪的，她从心底间为姑妈和恩师的这份感情挽惜。姑妈微微一笑，眼神中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悲伤，此时的她慈祥的脸上显出前所未有的平静。
　　“墨轩走了之后，我也收到了你父母单位县车队的来信，信中说你父母亲在一次运输途中遭遇车祸双双遇难，留下还在襁褓中的你无人照顾，经多方打听才知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听到消息的我心如死灰，匆匆给墨轩寄去一封书信，急忙连夜进了城，在信中我告诉墨轩要尊守老人的遗愿和表妹完婚，千万别来找我……”
　　雅茹看着眼前的姑妈，这个瘦弱的女人端坐在椅子上，姿势中带着骨子里的那种坚强。
　　“在初进城的那段日子里，我万念惧灭，却对墨轩的思念愈来愈浓，整个人恍恍惚惚，仿佛出现了幻觉，我总觉得我和墨轩已经结婚，你就是我们俩的孩子，在你一次次的哭声中才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雅茹急切地问道:“难道，难道张老师他就没有找过您吗？你们之间就这样失去联系了吗？”雅茹带着哭声问道。
　　“找过！”
　　姑妈幽幽诉说，脸上显现出的平静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那种为爱可以牺牲一切的精神让人心生敬仰。
　　“墨轩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回来时我早已人去楼空，因为要照顾幼小的你，我再也没有回学校，在信中我也没有提起我去了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知道我去了哪里。就在墨轩四处打听我的消息的时候，却收到了返城的名额。但是，为了找我，他又留了下来，知青们都陆续返城了，只有墨轩还像没头的苍蝇般四处找我。他的表妹等不到墨轩返回上海的消息，就到村子里来找他，由于人生地不熟，在进村的羊肠小道上一不小心掉下了悬崖摔断了腿。
　　阴差阳错，伺候表妹的墨轩和带着你输液的我在医院的走廊里相遇了，四目相遇的时刻墨轩的眼中带着惊喜的光芒，当他正在诉说着寻找我的艰辛时，低头看到了我怀中抱着的你，一种难以掩饰的悲伤和绝望从他眼中掠过。”
　　姑妈说话的语气稍作停顿，雅茹听到姑妈长长的出了口气，仿佛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心理。接着又说:“也许是命中注定，是上天安排好了一个不用我自己张嘴就可以让墨轩死心的谎言和机会。”
　　“难道您就没有丝毫的遗憾吗？”姑妈爱恋地抚摸着雅茹的头轻轻说道:“孩子，等有一天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爱”不是拥有，而是默默地在一旁关注着对方的一切，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你的心弦，你会为他的快乐而快乐，为他的悲伤而难过。此生，能够与墨轩相爱，在一起的三年时光足够我回忆一生……
　　后来，墨轩没有回上海，他结了婚，留在省城医科大学任教，由于他业绩突出，成为公众人物常常在新闻里出现，我也在报纸和电视上能够得到他的消息。虽然同在一所城市，但是从医院一别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和联系，因为墨轩他真以为我结了婚并且你就是我的孩子，而我感觉虽然我们近在咫尺却成为了永远的天涯……”
　　雅茹扶着姑妈的双肩，顿时泪如雨下，看到天空一颗流星划过，她轻轻走到窗前，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恩师啊！如果真有来生，忘川河前，三生石旁您别停留太久，您一定记住您深爱人儿的容颜，今生你俩错过太多，来世一定要与她一路并肩；孟婆啊！忘川河前您可否能够通融，让这对苦命的鸳鸯来世能够重逢，再续今生未了的情缘……